Festivals and Local Memories: A Case of The Mipaliw Land Art Festivals
東海岸交流專欄 East Coast Research
文|黃加嘉
圖|森川里海藝術季
續接上期談論的藝術空間與藝術季之關聯這一主題,想再試圖更進一步地談談有關地方記憶、當代原住民藝術,以及藝術季在臺灣東部部落內發生的藝術行為間的交互影響。
以短期的節慶式展演來構思及塑造活動的這種方法,雖然行之有年,但臺灣仍能維持藝術季的興盛態勢。伴隨檔案熱潮的風行,從藝術家走進地方的那一刻起,隨之而來的便是從資料採集到最終作品展示這一思維的展現與落實。鑒於經驗,藝術家相較過往,更重視在地的居民與觀眾會如何觀看與回饋藝術季本身。同時許多研究學者在對這些當代慶典的探討中,也提及這類藝術慶典可能帶來的各種負面影響。我們藉由異文化的養分,吸引異地觀眾前來探訪與參觀的同時,如何維護地方文化不被數據思維與商業性扭曲,甚至失去原始的力量,則是當代策展人不可迴避的議題。
藝術「季」—— 慶典和人的記憶
當我們創作了一個新的儀式,如同年度性慶典般舉辦了系列活動,這種儀式到底會對地方產生怎樣的影響?這思考的原始脈絡來自於西方的都市觀光歷史:新興城市透過創作嘉年華式的活動,以求達到城市宣傳與他界的認同。隨著全球開始意識到這一行銷技法的利益所在,並開始取用其模式後,這種方式也有從都市逐漸轉移到面臨文化凋零的鄉村與部落的趨向;各地政府也為藝術季這一暗喻了商業及觀光可能的活動,賦予強力的振興期許。
然而當作品不僅只是置於白盒子中的個人創作,而是更多牽涉到攸關地區與他者的記憶時,則已非屬供個人或異鄉旅客娛賞的單純,並已隱含嚴肅的地方文化生命議題。假若一新興的現代祭典,是建立在於該地的文化脈絡中地位十分特殊,且保存著屬於地方原始祭典儀式的地區,我們應如何讓此類的新興祭典,與地方的文化進行交流?而在政府意欲藉資助當代藝術以保存傳統文化的背景下,藝術家又應如何處理尊重固有傳統與創新宣傳流佈的這兩個方向?種種衝突,都是不容易的挑戰。
為何我們需要特別有意識地面對與處理這樣的新興節慶?或許也可從「我們如何創造記憶?」以及具節期性的節慶文化如何影響人們來說起。Jan Assmann曾對人們記憶這種涉及群體事件的方式,提出了一個觀點:當社群內人們的「個人記憶」透過彼此溝通交流——或許是某次重大的社會事件,或某個場所裡發生的某件值得一說的事,儘管內容可能因個體而有參差出入,但仍會在該社群或社會中,形成所謂的「溝通記憶」。
這樣的集體共通記憶,能夠更有力地使群體對某項價值觀產生認同,進而影響或反向強化個體記憶。然而無論是集體或個體,該兩種記憶形式皆可能隨著整個世代的人的逝去而消散;然而,透過諸如神話、約定俗成、禁忌與祭典儀式等的「文化記憶」反能夠跨越時空限制,達到代代相傳的可能性。藝術季作為意欲趨近於後者的一種形式,既具備傳遞訊息上的利益,同時亦背負相應的責任。
而祭典與儀式則是做為創造長期「文化記憶」最常見的形式之一,將「季」的概念帶入地區以後,我們在不甘僅作為一個嘉年華式的活動,尋求突破的同時,也或可以想象,如何讓藝術家在東部這個文化豐沛的沃土上能夠有更多碰撞與創新?或許複合展示、討論與時間跨度的形式,應可成為一種解套方法。從2021年於花蓮展開的森川里海藝術季與藝術創生活動中,我們能看到策展團隊是如何試圖解決前文裡提及的「節慶所帶來的困境」這一議題。

藝術季作品:Apo’&王亭婷x港口部落:收集一群勞動族人的衣服作成海浪的形狀,「mahemek kako to o’rip 我對生活很滿意」闡述,這些勞動的人上山下海都有屬於個人辨識性的衣服,充滿破洞的衣服裡有靈跟好運,才有很多收獲!
不僅只是藝術季-森川里海濕地藝術季暨藝術創生
計劃名中「森、川、里、海」四字的意旨,意圖在傳達「人、自然與生態之間的共存關係」這一理念。而2021年的企劃,則以「好野人」作為策展主題,連結了花蓮的五個部落。該次藝術創生理念也否決了傳統的煙火盛會模式,轉而注重地方的部落與人,從「於他們而言,真正重要的事情為何」來談起。
「我們更在乎的是『這件事與地方(指部落)的關係』。居民參與的動力、持續發生的未來性,這些資源能帶給選擇生活在這裡的人什麼樣的機會。」在這整個活動中,可以將其看作由藝術季與藝術創生兩部分融合的活動模式。藝術季活動中,我們能看到藝術家將作品置放於部落內各地,將既有地景空間與作品交融為理念的表現。如擺在田地間的《海景第一排》、或是透過投影在傳統屋的五節芒牆面上,輪流展映族人記憶的《父親》等。有關地方創生的展覽,則悉移至北師美術館內進行展覽,其中像是以部落內的染料植物材料進行的實驗創作,或是透過傳統野燒方式製作阿美陶陶器,藉由傳統器行進行再創作的延伸,不僅讓這項家族性的記憶能夠被整理,這樣的行為也激起未來更多的可能性。
藉由藝術季與藝術創生的結合,除了能讓地方的知識與技藝可更直接地立於當代藝術這一崇高的殿堂平台,展開對談之外,時間與地域的廣度也相對其他形式,可更顯彈性並自由。時間面上,藝術季藉由短期走讀與祭典宣傳,讓地方能展現於群眾視野之中;藝術創生的形式,也讓人和地方相處的時間得以更長久、且更能深入影響彼此一些。空間尺度上,這次活動展出不僅讓藝術家得以實踐工作室以外的創作,更藉由展覽空間連動美術館與論壇,跳脫機構型白盒子的第一現場展出,且此舉亦無妨訊息的有效擴散。作為主體的部落之聲,因是不再局限於東部場域,得以擴及全台。

藝術季作品:芃芓藝術x新社部落:《海景第一排》反思太平洋邊的海景第一排不應屬於特定的人群,而是每個人都應該可以自由享受的。
來自部落的聲音──地方對於藝術的想像
即便如是,藝術季於部落又代表著甚麼呢?從這次走讀與座談中,也能看到部落居民主動與訪客進行藝術季的導覽和介紹,這類接觸行為,得以讓部落與外界有機會建立起直接的聯繫。這種模式或亦可以讓部落於藝術季這類頻密引入人流的活動期間,同步地推廣自己想宣傳的地方理念。面對人口流失的問題,我們又不希望文化傳承僅停留在複製過去的模式與方法,卻於當代淪為無用事物的尷尬窘境。儘管當前技藝的傳承依然是抱持著搶救為重的心態,但在記錄這些快速凋零的故事時,也該思考未來該如何前進的問題了。
同時,從參與該藝術季的經驗中,也能觀察到臺灣過去對「原住民的藝術」這一概念的局限。由於國家政策及部分官方宣導的影響,大眾過往對原住民藝術的想像,大多局限於工藝製作這一領域。我們或亦該在當前正在發生的現況底下思考,什麼樣的藝術可被稱為「原住民藝術」;以及部落作為一逐漸甦醒的文化主體,在面臨開放,並讓更多元的角色進入其文化或地理空間領域時,應如何處理其本身可能遭受到的內在反彈及外在對峙,乃至從這一擺蕩的歷程中,再次界定自我與元素。
當慶典活動舉辦於具有著濃厚原始傳統與文化的地域,規劃者便必然面臨新興節慶與原始祭儀二者互動間的所有細膩磨合。同時結合了部落導覽、座談、展覽與工作坊體驗的森川里海,是否能於這類議題上開啟新的想像?這些嶄新的、古老的紀錄,地方與參與者正彼此影響前進著,而這樣的未來想像值得我們期待。
作者介紹|黃加嘉 Chia-Chia Huang
文字撰寫者
